18个红包
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洒,开门红的鞭炮此起彼伏。除夕的夜,热闹张扬。可我,再也吃不到父亲为我包的年夜饺子,再也看不到他忙年夜饭的温暖身影。一年前,父亲被查出晚期直肠癌。母亲把房子抵押给银行,贷了款给他动手术。那时我正上高三,父亲迢迢无望的治疗和自己前途未卜的茫然,如两座大山压得我无法喘息。高考刚结束,父亲病情恶化,再次入院。
病房里闷热压抑,窗外的知了焦灼地叫个没完,我木然地捧起书,却看不进一个字。父亲清醒时变得很唠叨,翻来覆去提我儿时的琐事,还总说出院后,要亲自下厨为我弄几道好菜。医院已下过几道病危通知书,我不知道父亲还有没有机会回家。父亲的话愈加让我感到悲戚,我喉头哽咽,一次次背转身悄悄抹眼泪。
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,父亲十分开心,精神也大为好转。他伸出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,将一把钥匙放到我手心说:“儿呀,有样东西我捂了很久,本想亲手交给你,可现在只能让你自己回家拿。”家里已一贫如洗,父亲还能给我什么?我茫然地拨弄着钥匙,为筹不到学费心急如焚。
开学的日子一天天逼近,父亲已无法进食,也说不出话,手上的血管再也打不进液体。那天,他“嗯呀”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,我凑近细听,听出是“钥匙”两个字。父亲的脸憋得通红,我才这想起他给我的那把小钥匙。父亲睁大空洞的双眼盯着我,张了张嘴,嘴角抽了抽,头一歪,便没了气。
白床单覆盖了父亲的脸,我双腿发软,跪倒在他面前,心脏像被剐成了一片片。父亲走了,我仿佛成了一截无根之木,轻飘飘的全身虚空。办完丧事,我用那把钥匙打开了父亲的抽屉。抽屉里有个发黄的小木盒,里面放着18个红包。
最旧的那个红包已变成猪肝色,封皮上有两行模糊的蝇头小字,我认出是父亲的笔迹:儿子,从现在开始,爸爸每年会将从单位领到的新年红包,连同吉祥如意留给你!落款是“1990年正月初八。”那是我出生后的第三天。抚摸着发黄的字迹,我仿佛看到年轻的父亲嘴角含笑,正虔诚地为新生的我写下期许和祝福。
父亲是个温和的人,不抽烟、不喝酒,最大的爱好是做饭。每次他炒的菜被我一扫而光时,他便会摸着我的头“嘿嘿”憨笑。父亲刷洗碗筷时,爱哼流行歌曲,“浪奔,浪流,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……歌声和着“哗哗”的水声,颇有许文强的豪迈。这是我九岁之前的生活,虽然父母都是普通职工,收入不高,但日子过得平静幸福。
上世纪90年代末,父亲的单位开始走下坡路。拖了两年,后来连工资也开不了,父亲只好出去拉保险。他穿着极不合身的旧西装,提着又大又沉的业务包,脸上堆满刻板的笑。他结结巴巴跟客户解释保险的相关知识,紧张得打颤,不停地用手抹脑门上的汗珠。
我抚摸着两个薄薄的,封皮印着保险广告的红包,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。如果时光可以倒流,我再不会躲在角落里嗤笑父亲蹩脚的推销。我要大方地走过去,为他拎拎包、捶捶背。
父亲早出晚归,还是拉不到多少业务,只好另谋出路,到上海做生意。父亲一走就是一年,春节回来,他抚摸着我瘦削的肩胛,重重地叹息。过了年,他死活不肯再去上海,母亲骂他没出息,我也觉得他不像个男人。
春节后,父亲耷拉着脑袋到处找工作。小小县城里活难找,父亲只好去学开车,后来总算在公交公司当了司机。父亲开了七年车,每天下了班,他把围裙往脖子上一系,钻进厨房叮叮当当地忙。父亲做的可口饭菜把我养得壮壮实实,16岁就比他高出一头。
现在回想,那时父亲不愿再去上海,其实是担心他不在家里,我吃不好饭。
最后一个红包,是2008年的,装着125元钱。那时,父亲刚动完手术,生命朝不保夕,时时需要救命钱。他不仅没动用这些红包,还从医药费中抠出了珍贵的125元!
平静的日子,父亲将祝福装成红包;贫穷落魄的岁月,父亲将温暖装进红包;生命最后的时光,父亲将希望装进红包。我数了数,18个红包装着5252元钱,读起来正是“吾爱吾儿”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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