加盐的咖啡
他和她同在一个单位工作,只不过,他是公司里的财务主管,她是刚刚走出学校大门的实习生。开始的时候,她小心翼翼,早早来上班,打扫打扫卫生,一丝不苟。每天打扫完卫生后,心细的她,总会泡上一杯又一杯香茶,放在财务部几位前辈面前。面对她的细腻与谦逊,他总是投以赞许的目光。在他的眼里,漂亮可人的她就像一盆花,或者是一杯茉莉花茶,在办公室里散发着芬芳,溢着清香,给办公室营造着春色满园的氛围。那天下班后,她正在读一本与业务有关的书。天色渐晚,科室早已人去楼空,白炽灯下,她盯着书,沉浸在书的世界里,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寂静中,门响了。她诧异地扭头,正迎上他的目光。她赶紧起身,悄声解释。听完,他粲然一笑,轻轻地点点头,问她书上的知识与实践中的感受,然后接过书来细细地讲解。“原来是这样!”听完之后,她在心里低呼一声。在温馨的灯光下,在他微微的笑容下,她顿觉豁然开朗。隔着桌上腾起的茉莉花茶的清雾,两人相视而笑。这个时候,她才发现,平时不善言笑的他,竟有如此动人的笑容。
那天晚上,他和她聊了一会儿,当时针指向21时的时候,他邀请她一块儿去楼下的咖啡厅喝咖啡。面对他的邀请,她犹豫了一下,答应了。
坐在咖啡厅里,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,因为没有什么能够聊得亲切些的话题,她只想尽快结束。在沉闷的气氛中,服务生将咖啡端了上来。然而令她想不到的是,他接过咖啡后,却突然吩咐服务生说:“麻烦你拿点盐过来,我喝咖啡喜欢放点盐。”他的话,让她呆住了。
小姐把盐拿过来了,他放了点进去,慢慢地喝着。好奇之下,她问他:“你为什么要放盐呢?”他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小时候,我家住在海边,我总喜欢在海水里泡着,海浪打过来,海水涌进嘴里,又苦又咸。现在,很久没回家了,咖啡里加点盐,就算是对家的一种怀念吧,也许这样在心里可以把家的距离拉得更近一点。”她突然被打动了,因为,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男人在她面前说想家。她认为,想家的男人必定是一个顾家的男人,而顾家的男人必定是爱家的男人。她忽然有一种想倾诉的欲望,她跟他说起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乡,气氛渐渐变得融洽起来,两个人聊了很久,并且,她没有拒绝他送她回家。
她从此喜欢上了这个干净温和的男人。之后,每到周末或晚上不愿回自己那个清冷的出租屋的时候,她便盼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请她出去喝咖啡。再或者,在她那间出租屋里,两个人一起动手,将一勺圆润的咖啡豆,慢慢地磨出一杯香浓的咖啡来,而每一次,他在喝之前,总是往自己杯里放点盐。和他在一起,她的心情是欢喜的,像有很多的花儿,在心底渐次盛开。为了这份欢喜,在他的面前,她从不肯容忍自己半点的懈怠,从衣服帽子到背包丝巾发型,样样都搭配得妥帖可人,连同嘴角的笑意、脸上的表情,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丝丝入扣。只是,他们在一起喝过很多次咖啡,也度过很多难忘的时光,他却迟迟不肯向她表白。这样的感情,像一条没有终点的跑道,他和她仿佛只是途中的旅伴,在这个漫长的跑道上,她似乎永远也找不到自己的归宿。
她对他渐渐有些失望,有几次,他约她去楼下的咖啡厅喝咖啡,她借故自己有约拒绝了。拒绝后,她躲在旁边偷偷地看他,他虽未流露出多少难堪,却显得心事重重,工作上,也有点儿杂乱无章。
之后的一天晚上下班后,她主动约了他,请他去自己的出租屋喝咖啡。那天晚上,他坐在她对面,似乎有很多话想说,却终究没说出来,只是看着她磨豆、填压、萃取,将咖啡慢慢煮出浓郁的香气。她将香醇的咖啡端到他面前,用小勺在里面放了点盐,然后目光直视着他说:“喝完这杯,就……分手吧。”
那两个字终于说出口,她原以为自己会如释重负,却不料竟触动了心底的伤悲,泪水如玉珠一般,滴滴滑落,就像他杯子里的咖啡,有点儿甜和苦,也有点儿咸。他看着她落下的泪,有些愕然,却仍是不语。她索性摔了手中的勺子,把门轻轻地打开,用手拽了他的臂,哽咽着把他往门外推:“你走,你走吧,除了工作之外,我们再也不要在一起……”
她眼里含泪推他,他却站在门口不动,而是含笑看着一脸怨恨的她,伸手轻轻将她揽进怀里。他在她的脸颊上深情一吻,那个吻十分热烈,但热烈中,却夹杂着一丝胆怯和犹豫。
她忽然明白,原来他的犹豫不决,是因为怕她这样精致的咖啡女子,做不了他柴米油盐的凡俗之妻。心底的结解开后,两个人的约会更频繁了,在一起喝咖啡的时候更多了。而每次喝咖啡,他往杯子里加点盐的习惯从不改变,而她对此也习以为常了。
过了半年,她和他携手踏上了婚姻的红地毯。婚后的日子幸福又甜蜜。肌肤的相亲,朝夕的相伴,她发现他是一个很好的男人,大度、细心、体贴,符合她所欣赏的那种男人应该具有的品质。她暗自庆幸,自己没有与他擦肩而过。
接下来的日子,他带她去遍了这座城市的所有咖啡厅。每次服务生送上咖啡,都是她抢先说:“请拿些盐来好吗?我老公喝咖啡喜欢加点盐。”再后来的十几年,她和他的婚姻生活就像童话里写的一样,小日子过得甜蜜温馨。虽然之后的岁月他们去咖啡厅喝咖啡的次数少了,更多的时间是坐在家里煮咖啡,但对未来的憧憬,比煮出来的咖啡气息还香醇。
然而不幸的是,就在他和她结婚20周年的那个春天,他却因为身患肝癌,离她而去了。处理完他的后事,她在整理他留在床头柜上的文件时,发现了他临终前留给她的一封信。
他在信里这样写道:“原谅我一直都在欺骗你。咖啡里放盐,那味道难喝极了,可我不得不对你一直欺骗下去。记得我第一次请你喝咖啡的情景吗?当时的气氛有些尴尬,由于没有能够拉近距离的话题可聊,我很紧张,不知怎么想的,竟然对服务生说拿些盐来。其实我不喜欢加盐的,当时既然说出来了,只能将错就错。没想到一时的紧张之语,竟然引起了你的好奇,为让无意中的谎言瞒下去,我强忍着喝了这么多年加盐的咖啡。好多次,我都想告诉你,可我怕你会生气,更怕你因此离开我。今生得到你是我最大的幸福,如果有来生,我还希望能娶到你,只是,我再也不愿喝加盐的咖啡了……”
他的信,让她又一次流泪了。原来,20年来,他一直在骗她。但这种骗却让她感到了一种幸福,她多想告诉他,她是多么高兴,因为有人为了她,心甘情愿地喝了半辈子的咸咖啡,把一种别样的幸福,留给了他的爱人,也留在了自己的心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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