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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初

点线苍茫
  

  点线苍茫

  ——柳雪叶儿飘

  

  

  　　

  我向城市的西门走去。

  路过一只雕塑的拓荒牛，路过几个缩在深院内的高楼，我的眼睛和心，不为这些停留片刻，我追随着点到线的几何原理，一直向西。

  未几，踏进田野的边角，苍黄的土地，刚被翻出新鲜的泥土，阳光下，泛出蒙蒙的雾气，鲜乳似的漂浮着、动荡着、簇拥着；枯黄的草梗下新的柔的怯意生生的生命，羞羞的拱着，远远的望去，已将大地分为几层，死亡之痕挂在大气下，被幼小的、坚忍的、抽着生命精华的勇气依托着，被那种鹅黄一般的绿依托着。

  　　

  是的，又是一年的春季。

  冬天残留的痕，这两天越来越淡，色彩丰沛着，莺儿啊，小兔啊，厕所的苍蝇们都活动频繁，有的悦目有的梗喉，却是无一例外，在春天遥遥怜怜的清爽气息里，舒展着自己。

  　　

  我望得见小时候入住的那所孤独的学校——独立的游曳在周遍树木苍茂的四个大村之外，距离和苦行相反的意义，已使他一卧三十年。

  老老的房子，久久只见修补痕迹的贫瘠，在茫远的天幕下，惊心而触目。

  那房子原来是学校，第一任校长，当是我的父亲。

  有一个特会吹拉弹唱的叔叔老师，经常和蔼的对我说着恭维话——我对他很感激。因为在正月十五闹红火的时候，是他让我披上一根彩带做扁担状，踩着沁源小调的点，沿着县城舞蹈。我个子小和同座的男生搭配着，我们都是圆圆的脸庞，都喜欢上课时偷看小说，同学给了我们一个外号“一样”。

  我的兴奋，是我终于能够跳舞，能够体验舞台上的美妙。

  以前，我羡慕同学们在六一晚会上的引人注目，央我的母亲找排练的舅舅走后门，舅舅正带领村上小学排练“劈开太行山”，睨我一眼说“笨透了。”

  其实，也不尽是这样一个细节打跨我的自信的。

  中国的孩子一贯接受的便是打击自信心的教育——为了含蓄、为了谦虚、为了稳重的教育，一味接受的是服从的教育和唯上级之命是从的习惯。

  六七岁时，舅舅的一段和母亲定性之语，将自己从事文艺活动的热情投放在冰点，冻结之今。

  　　

  那个爱慕虚荣的叔叔老师，最终被弄成批判对象，他的成分不好，终身和模范啊优秀啊之类的可以张贴于墙上的彩纸无缘。

  有一年，便自己买了一张，写上自己的名字，挂在自家农村阴暗的窑洞里，为家人添了一分热情和明亮。

  却被一个到他家串门的同事揭发。

  永远的打击批判。那时批判有一个特点：每一个运动来临时，都要拿他们来说事。

  更可恨的是，同行们恶毒的嘲笑，用玩笑的刻薄做成一枚枚尖利的钢针，不时的在一些公共场合，特别是在他最要面子的时候，揭发。

  听说，不久，抑郁而去。

  人们评价：是个善良的人，就是爱虚荣。

  　　

  如今这里的学校早已不存，剩一片荒芜。

  如今，我的父亲也早归入泥土为安。

  　　

  我向西门走出，从县城的点沿一条线，在苍茫的大地上永恒的连着心目中的点。

  我其实是在向苍茫走出。

  我们其实是在向苍茫走出。

  　　

  脚迹在线上时有时无，或轻或重，蓦然回首，生命已经三十多载，前也苍茫，后也苍茫，一派虚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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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叔叔老师吹拉弹唱，样样了得，小院子里，常常驻了脚，停留在他屋里传出的音乐中，对艺术的崇拜和羡慕溢得满满的在幼小的灵魂。

  舅舅一贯是打击儿童的。他的求完美主义的思想和习惯毁了自己聪明的儿子一生。

  当他老来时，需要儿子的年轻，才惊疑的发现儿子的懦弱和交际的欠缺。

  他只存怨天尤人的愤怒、无奈和长叹。

  父亲是个塌实的人，善良而诚实，不惜自己的健康，用生命的代价换来了许多上进和荣誉，彩纸贴在墙上，有很多。而我们儿女总是恰恰不入的——“你们怎么不要求进步呢？”——他的无奈和我们的无奈一起永远成为点线的茫然。

  　　

  我向西门走去，在又一个春天来临时。

  　　

  　　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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